眼下已经入了冬天天气开始转寒。伍封和楚月儿为南郭先生的事忙了七八天无暇拜访老子现在南郭子綦也敛葬了离天子的大寿还有两个多月无事可做便想到大典之府看看只望能见到老子。
二人也不用车只是缓步往大典之府而走。来往途人见这少年男女气宇不凡男子俊朗高大女子美丽动人无不侧目。
伍封和楚月儿到了大典之府时见门外那扫叶老人依然扫着落叶府内那修剪竹叶的老人仍然在剪叶除了那些僮儿外仍然是并无他人过了这七八天府内毫无变化。伍封仔细向那些僮儿询问小僮儿依然不知道老子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楚月儿细心问道:“这几天老子是否在府中?”
那叫庄周的小僮儿道:“老子天天都在府中。”
伍封奇道:“既然老子在府中你们为何又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呢?”
庄周道:“因为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伍封和楚月儿哑然失笑心想这些话都是白问了。不过老子既然天天都在府中自然没有出外游厉只要时时来未必见不着他。
二人缓步在府中走着伍封道:“既然老子不在我们不如找几册简籍看看。”
楚月儿笑道:“月儿很少看籍若看不懂时夫君可要教我。”
伍封也笑道:“月儿聪明得紧说不定我还要你来指教哩!”
二人随便走入一室细看那些竹简上的字头见是《黄帝书》、《金人铭》、《建言》、《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等伍封随手从木架上拿了一卷竹简简头上写着《说命》二字在臂上摊开只见上面写着若干文字。字迹并不古旧想来并非原本而是另行抄出来的。
伍封看了数行道:“月儿你看这上面说‘礼烦则乱事神则难’很合我的心思。”
楚月儿道:“‘礼烦则乱’容易明白‘事神则难’又是何意?”
伍封道:“这多半是说侍奉鬼神干什么事之前都要请太史卜巫事情反而难办。”
楚月儿点头道:“这也说得是那日孔子曾说命为先天运为后天命固能影响运运也能改命。若是全靠天命便少了志气。”
伍封道:“所以孔子说‘知其不可而为之’不语怪力乱神便是因此。”
楚月儿又拿了一册《旅獒》翻开道:“夫君这上面说‘玩人丧德玩物丧志’‘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很有道理哩!”
二人翻看简籍时而说话时而苦思均觉大有所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听鲍兴在门外道:“公子小夫人已是午饭之时了。”
伍封便觉果有些肚饿与楚月儿放下手中竹简出来随鲍兴回府用饭。
饭后伍封与楚月儿又到大典之府虽然仍未见到老子却又看了一下午典籍。
一连十余日都是如此展如等人见他们每日痴痴呆呆一般往大典之府去均觉讶然不知他们都是武勇之人怎会喜欢在文字简籍上下功夫连剑也不练了。
这日伍封与楚月儿又到大典之府去按例先向门外扫叶的老人问候一声再入府中。伍封入府之后感觉有些怪异但一切又与平时相似伍封心中甚有些狐疑只道自己感觉错了。
二人看了一会儿籍楚月儿道:“夫君月儿今日入府便觉得略有不同至于何处不同又看不出来。”
伍封吃了一惊道:“原来月儿也有此感觉我只道自己搞错了。”
二人放下竹简出来站在室门处四处看看楚月儿指着那剪叶的老人道:“夫君你看看这位老丈。”
伍封看时只见老丈空着一双手不再剪叶却在用手整理竹叶和细枝不认真细看还以为他仍在修剪枝叶。
伍封“咦”了一声道:“原来他今日未拿花剪。既然没有花剪又如何去修剪枝叶呢?”与楚月儿走过去施礼问道:“老丈手中无剪何以修叶?”
老丈并没有转身缓缓道:“枝叶本不须剪小老儿只不过剪惯了改剪折为理顺。”
二人对视一眼均觉这老丈说话大有玄机。
伍封道:“这个晚辈就不大懂了。”
老丈叹了口气道:“那日小夫人曾说修剪花木有违自然之道小老儿想了这许多日觉得大有道理。”
伍封和楚月儿都感到愕然原来这老丈看起来木然什么事情都不理但他们的说话却尽数听入耳中牢记在心。
老丈又道:“不过这枝叶若不剪它必定茂盛且杂乱各自随心所欲地生长小老儿原来是想用剪为这些枝枝叶叶理出个次序规矩来。”
楚月儿道:“老丈说的虽是枝叶却好像指的是人。”
伍封心中一动点头道:“若由得人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么就没有上下尊卑、君臣父子了老丈这剪就好像是律法而次序规矩就好像是礼。以律而护礼政事之道。”
那老丈叹道:“小老儿对政事可不大懂。龙伯说它是政事那便是政事吧。律是什么?那是告诉人哪些事做不得。礼又是什么?那是告诉人哪些事必须去做。天下列国皆是如此那么每一个人的自然之道又在哪里?”
伍封和楚月儿都思索起来。
老丈又道:“如果小老儿不去剪下竹叶应是符合自然之道了吧?这么一来又大生弊处。譬如眼前这株矮竹枝叶甚密不免遮住了许多日光竹下的这些花被迫往旁边往长里生长花茎想长一些从土中吸水又多了。花根比草根要深花取水多了那么花下的的小草所用的水便少了。如此一来强弱便分辨了竹最强花次之草至弱。”
伍封点头道:“老丈剪竹叶叶是为了减强而益弱?”
老丈道:“前些日小老儿竹叶剪去些日光能多透入花上;花得了日光便不用拼命生长这就少了许多吸水;小草水多了便生得繁茂。但那日小夫人一说小老儿又有些迷惑了。”
楚月儿问道:“老丈迷惑的想必是何谓自然了。”
老丈点头道:“老夫一直以为天生万物自当一体相代。今竹强草弱强者多光、多吸水弱者少光、少吸水似不公平。既便同样是竹光和吸水也有多少之别按理是光水均之以为自然此之谓为公平。公平者人与物均所求之乃是自然。”
伍封摇头道:“老丈请恕晚辈直言晚辈以为公平当然是自然之法则然后光水均之绝非公平仅是平均而已。譬如竹大草小若光水均之则竹不以为生草肆加兹长反失公平之道。同样是竹因地处不同光水自然有异。草木如此人亦然。譬如说晚辈生得高大些制衣绢丝便要广些若授以与月儿同样大小的绢丝不免衣不裹体。又如孪生兄弟二人一人勤而富一人惰而贫强要平均则对勤者不公对惰者耸恿。”
老丈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那日听小夫人说过之后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知道万物顺其争竞方为生化之道。然而人喜争竞如若顺之强者益强弱者益弱如何是好?”
楚月儿道:“如此就需要礼和律了。”
伍封道:“人有贪念礼者教人因势利导律者惩人非份之举这都是使人趋向自然。只不过礼和律都是人定的未必全部合乎自然是以不尽公平。正因不尽公平便显得不尽自然。不过这是因礼律制定不善所至而非以礼律约束是不自然的。”
楚月儿道:“接舆师父曾说老子教人不争常被人笑。曾有人说人无争竟之心何以自强?人人皆弱则不复存天地之间。月儿原来总想不明白今日才知道老子教人不争并非不要人争竞而是不要人贪图不属自己之物。”
老丈笑道:“小老儿以前也是这么想以为退而无为才是不争才是自然才合于道现在才知道想错了。老子曰:‘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那是说明了要有所为但不要过份。竹、花、草各有生长之道各有所为才有其强弱若是竹杀花、花残草那便是争了但小老儿从未见过如此情形。今日想得明白便无须以剪修枝叶叶了。”
伍封问道:“老丈见识过人晚辈不才敢问老丈名讳?”
老丈缓缓转身道:“小老儿名喜官居西城关尹守成周西门故人称为关喜或关尹喜。”
伍封和楚月儿连忙见礼楚月儿道:“原来是师伯先师是接舆先生。”关喜微微一震长叹道:“接舆死了么?”楚月儿垂泪道:“师父是被董梧所伤逝于晋国。”关喜点了点头道:“接舆曾来见过我说话古怪现在想来才知道他已经决心去找支离益的董梧了。”
伍封道:“原来老丈是老子高弟怪不得谈吐见识不凡。”
关喜还礼道:“不敢我这点学问比龙伯和月儿差多了若非你们二人指点我至今还不知道何谓自然哩!接舆说过并未行过收徒之礼月儿无须叫我师伯。”他叹了口气又道:“我拜师数十年学而不得其道。因而想辞官王子仁却不许只好告假在此请师父指教。师父让我修整花草其实是想让我借此悟道可我却浑然不觉其中真意竟以刀剪修叶以致连月儿也一眼就看出不合于道。那日你们随口说话我却大有启。既明此道我明日也该回西门城关去了。”
楚月儿道:“月儿和夫君多番前来想求见老子却总是不得是否我与夫君甚不成材老子不愿意一见?”
关喜摇头道:“见未必好不见也未必不好。能见时自能见到强求不得。”
伍封点头道:“是极我们若是强求一见便是争了不合于自然之道。”
关喜点了点头道:“不过师父曾传我一文名曰《道德经》共五千言可教给你们。此文你们时时相诵必有所得。”
当下就在花径之下关喜将《道德经》诵了出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伍封和楚月儿暗暗默诵记忆关喜教了三遍见二人已经能背下来点了点头缓缓转到后面去了。
伍封二人见他行事独特知道他不喜欢人打搅不敢追上去只是施礼相谢。
次日再到大典之府时关喜不在府中僮儿说他已经回西门城关去了。伍封与楚月儿自去看些简籍又互研一下《道德经》都觉得这些日子来学问见识长进了不少。这些天单骄、刘卷常使人来请伍封赴宴但伍封一早就去了大典之府展如等人知道伍封不喜欢应酬每次都借故推托了。
这日伍封与楚月儿正想又到大典之府去王子姬仁到了齐舍来。
姬仁道:“这些天父王身有微恙不能下床在下在宫中服侍了多日未能看视龙伯请勿见怪。”
伍封道:“王子比不得我这个闲人在下怎会见怪?天子眼下大好了吧?”
姬仁道:“好了一些父王说龙伯来了多日今日身子好了些特在宫中赐宴款待龙伯。在下此来是请龙伯赴宴。”
伍封道:“天子赐宴在下怎敢推辞?”与楚月儿一齐随姬仁入宫。
与上一次相比周敬王果然身子好了许多伍封在偏殿觐见施礼之后坐在左手席上姬仁在右席对坐。
周敬王问姬仁道:“厚儿怎还未来?”
姬仁道:“一早已经去请想是就来了。”
伍封想起自己到了成周许多日了却还未见过王子姬厚正想着这人比姬仁势大被人视为下一个周天子不知是否贤明时姬厚与刘卷、单骄一并入宫来。
三人向周敬王施礼后坐在伍封对面姬厚坐在姬仁的下刘卷和单骄又坐在姬厚的下。虽然姬厚势大些但他是姬仁之弟眼下天子未立太子自然要按年齿而坐。
刘卷笑道:“龙伯这些日里天天往大典之府跑是否将府内典籍都看了个遍?”
伍封笑道:“哪能看完?只是看了几册且不甚明了。”
单骄叹道:“成周附近颇有美景龙伯居然不出外看看在下设宴相邀也不愿意来看来真是好学之人。”
周敬王听他们这么说笑道:“原来龙伯的性子与梦梦相似都喜欢钻研学问。”
伍封道:“其实微臣是个粗人与学问二字拉扯不上只是到了这了天子脚下、文秀之地不敢不看几册简籍免得说起话来出丑。”
姬厚在一旁淡淡地道:“龙伯过谦了听说前些天龙伯与关喜长谈了半日关喜便回了西城关上去想来是龙伯的学问惊天将关喜吓跑了!”
伍封心道:“那大典之府没几个人我们谈话你怎知道?想是这成周上下你多有耳目。”笑道:“定是因为在下俗不可耐偏又死赖在大典之府中关老先生不忍卒睹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一走了之。”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都笑起来姬仁笑道:“龙伯名满天下想不到如此谦虚。”
姬厚问道:“听说龙伯在晋国大展神威先后打败了梁婴父和智瑶连董梧也死在龙伯之手。龙伯的剑术想来是惊天动地了?”
伍封摇头道:“只不过是随便试几招剑术无甚胜败。董梧也非在下所杀而是自杀的在下这点剑术不足为道。”
姬厚心道:“传闻定是有误这人说话如此谦下想来本事不大。董梧之死另有其它原由。”
姬仁亲眼见过伍封与董梧一战知道他的厉害之处却见他如此谦虚略有些不解。
其实伍封本来不喜自夸何况成周之中有老子在也不敢自夸因而才会如此谦逊。若在成周谈剑就好像在曲阜说礼一样显得太过不自量力。
这时候殿下编钟鸣响丝竹奏动寺人宫女捧案托俎来往不绝鼎中肉烂壶里酒醇伍封捧爵向周敬王相敬又与姬仁等人一一对饮。
酒过三巡周敬王道:“齐人向来尊王当年恒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有大功于王室。前年又派右司马田盘来为寡人练兵此次再遣龙伯来足见齐侯尊王之心寡人每念及此心中大慰。”
伍封道:“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奉王是理所当然寡君使微臣贺寿正是应该。”
这几句话正好说在周敬王心上周敬王十分高兴道:“龙伯说得甚是若是人人都像龙伯这样想天下便能安定平和了。”
他高兴起来忍不住多饮了两爵酒一时呛住咳嗽起来。伍封放下酒爵向他望去只见周敬王咳了好一阵胀得面红耳赤。
姬仁道:“父王是否去安歇一会儿?儿臣和小厚代父王向龙伯敬酒便是。”
周敬王点了点头叹道:“寡人这身子实在不行了龙伯请安坐由王儿代为陪饮。”
伍封起身施礼道:“天子尽请安歇将养。”
周敬王退殿之后众人继续宴饮但姬仁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向殿后望去想是记挂周敬王的身体。
伍封心道:“天子有病我们欢饮不当。”起身道:“王子、刘公、单公在下酒力不胜想先行告辞。”
姬仁等人知道他为何退席一齐起身本来这天子赐宴臣下一般都是尽量节制免得饮多了失礼众人大有此体会自然也不会强留。
伍封一走刘卷和单骄也告辞出宫。
伍封回到齐舍时却不见楚月儿和鲍兴春雨道:“小夫人去了大典之府小兴儿带了铁勇护卫。”
伍封笑道:“这丫头只要喜欢上一件事便兴趣极浓我也去瞧瞧顺便将小兴儿他们打回来。”
他快步赶到大典之府见鲍兴和铁勇都守在门外树下。
伍封问道:“月儿在哪里?”
鲍兴道:“小夫人入了府却不让小人们进去说是吵了这清幽之地。”
伍封道:“你们先回去我进去瞧瞧。”
鲍兴将铁勇带走后伍封忽醒起门外不见那扫叶老人心中甚奇:“这老丈日日都在府外扫叶一扫便是整日今日为何不见?”
进入府中却见那老人在花径上扫叶楚月儿呆呆地站在一边细看若有所思。
伍封轻手蹑脚走过去楚月儿见他来时甜甜一笑向那扫叶老人指了指并没有说话又看那老人扫叶。
伍封心忖:“扫叶有甚好看?”站在楚月儿身边仔细看那老人扫叶才看片刻忽觉头晕目眩不禁晃了晃楚月儿早料他必会如此伸出小手托住他。
伍封愕然这许多天来他和楚月儿都看过这老丈扫叶平日动作甚是寻常唯今日十分不同。再凝神看时只见老人一帚一帚地移动每一个细节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但却甚怪虽然看起来极缓但每一眨眼之间却已经扫净了数尺的地方心里明明知道其极快看起来偏偏极缓显得极不协调。
伍封不知道老人何以会如此。这种动作看几眼便头晕闭目则无妨扭头看楚月儿时却见她浑若无事脸上红扑扑地十分兴奋。
伍封大奇闭上眼睛将老人的动作细想了无数遍忽然浑身一震:“老人的动作其实极快但看起来却是极慢自己目之所及那是慢心之所念却是快。心目节奏不一怪不得会头晕目眩!”
伍封心忖:“我看都看不得这老人何以能做出来?这人究竟是谁?莫非他便是老子?!”这么想着心中一动睁眼看时仍然是同样的感觉忙闭上眼睛。心道:“老丈若是老子自然会吐纳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必是与吐纳之术有关。”想到此处心中暗喜:“吐纳术有‘龟息’、‘蛇隐’、‘龙蛰’三境我早已经入了‘蛇隐’之境为何还看不得呢?莫非要到‘龙蛰’之境才行?为何月儿又无妨?”
他睁开眼睛勉强又看了一阵实在支持不住忙闭上了眼睛心道:“老丈这动作看来慢实则快究竟算快还是慢呢?”苦苦思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想:“我们的吐纳术不也是如此么?九呼一吸仍算呼吸一次呼九次为快吸一次为慢九呼加起来是慢一吸比起来又是快究竟算快还是慢呢?我由五呼一吸变成九呼一吸便练成了脐息是否再改一改呼吸法子便能练成毛孔呼吸呢?”心中一动当下将呼吸往十呼一吸上改去可不试则已一试便知道毫无可能每呼九次之后自然便要吸气多呼一气也不得。
忽想起《道德经》中的几句话:“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伍封心道:“五呼一吸可以说是‘逝’;九呼一吸而成脐息由鼻到脐自然是‘远’;那个‘反’字又指的是什么?”又想起《道德经》中另外的话来:“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伍封恍然大悟:“反者道之动我若将九呼一吸改为九吸一呼又如何?”当下试这九吸一呼的脐息方法试了好一阵渐渐由二吸、三吸变过去终能够九吸一呼了以此法吐纳了许久猛地里气息滞在体内无法由肚脐呼出。伍封只觉浑身憋得极为难受一股气始终无法出来不要说用脐呼出就算想退由口鼻而出也不可得顿时大惊心道:“糟了这可出了岔子再过片刻非闷死不可。”
正惶然间忽觉浑身上下如被针刺虽不甚痛却十分难忍耳中只听“嗤”的一声细响体内那一股气竟从毛孔中沁了出去。然后浑身微有凉感有气息由毛孔慢慢地渗入体内。气息一通登时浑身清爽伍封心中狂喜知道终于已经练成了毛孔呼吸之法。
可奇怪的是此刻气息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不管自己想如何呼吸那气息自行由毛孔而出入。伍封细细体察觉这毛孔呼吸是吸一次呼一次再不是数呼一吸或数吸一呼了且每呼吸一次所需时间极长。
此时伍封便如大寒天泡在热水之中浑身都轻松了精神极之振奋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气力在体内活泼泼地翕动一吐一纳之间似乎天地万物之力都随之攒、集聚浑身上下倍觉畅快远胜于先前脐息之时!
伍封缓缓睁开了眼睛便见楚月儿顽皮地向他扮着鬼脸那扫叶的老人却已经不见了。
楚月儿笑嘻嘻地道:“夫君这毛孔呼吸之法甚为畅快吧?”
伍封笑道:“原来月儿已经先练成了怪不得你不会头晕。是了这位老丈必定是老子他老人家去了哪里?”
楚月儿道:“老子先前骑了头青牛出府月儿本想追去又见夫君练功甚紧不敢稍离是以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上来。”
伍封奇道:“月儿比我先来许久难道未与老子说话么?”
楚月儿道:“我刚来时见老子不在门外而在府内扫叶却得有些奇怪多看了几眼便与夫君一样头晕目眩后来想起这多半是《道德经》所说的‘大巧若拙’了猜出他定是老子想起夫君教我改变呼吸次数而练成脐息之法自行相试改用成七吸二呼时才练成这毛孔呼吸之法再看时便不觉头晕了。”
伍封愕然道:“原来月儿用的是七吸二呼练成的我却是用九吸一呼哩!怪不得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法子是因人而异各不相同若是说出来用几呼几吸来练只怕谁都练不成还会生生闷死。”
楚月儿点头道:“我想也是如此是以不敢说出来。”
伍封叹道:“老子用扫叶之法教我们练习吐纳进入‘龙蛰’的境界委实高明!这授艺之德不可不谢我们快追上去。”
二人匆匆出了这大典之府远远便见老子乘一头青牛缓缓向城西而去离他们不足百步之遥。
伍封正想足急追楚月儿笑道:“我们在大道上这么跑过去必吓坏了人!小兴儿!”便听鲍兴答应了一声驾着铜车从树后出来。
伍封奇道:“小兴儿先前我不是让你回舍么怎还在这里?”
鲍兴呵呵笑道:“公子那可是早间的事哩!眼下快到晚饭之时了。小人本是来请公子和小夫人回去用饭小夫人说公子在练功让小人在此等着。”
伍封看了看天色哑然失笑道:“原来已经申酉之际了我还以为未到午时哩!”
二人上了铜车伍封道:“小兴儿前面那骑青牛的便是老子快追上去。”
鲍兴见那青牛慢悠悠地走着离铜车仅百步之遥笑道:“这何用追?片刻就赶上了。”驷马如飞向老子追上去。
说来也怪不论这铜车如何快法那头青牛始终慢慢悠悠地在前面百步处。
鲍兴大奇又要催马楚月儿道:“小兴儿你将车慢下来那青牛多半也不会走远没的鞭坏了马儿。”
鲍兴果然将车慢了下来那头青牛依然慢悠悠在百步之前。
鲍兴“嘿”了一声道:“奇怪!”回头道:“公子小夫人明明那牛儿甚慢为何我们四匹马还追不上?”
伍封见他一张黑脸竟然惊得雪白笑道:“其实那青牛寻常得很只不过牛背上的人是老子。连孔子都说老子是神龙自然是神奇之极了。”
就这么一路跟过去直到西门之下此刻城门未闭老子施施然骑着青牛到了城门停下。
铜车到了近前伍封与楚月儿下了车向老子施礼鲍兴自然也跟着施礼。
老子微微一笑道:“封儿、月儿是我所见人中最合天道者有你们两个弟子已经很难得了。”
伍封和楚月儿听他这话那是承认二人是他的弟子忙跪下行礼楚月儿并未被接舆正式收徒此刻见老子承认她为其弟子只觉得理所当然。鲍兴见他二人跪下也拜伏一旁。
这时关喜从城上下来笑道:“为了你们二人之故师父多留了这一个月。我们本都是一门也不必行拜师之礼。”
鲍兴常听伍封和楚月儿说起老子今日终于见着看起来十分寻常但又感到说不出的神异之处在一旁拜伏在地目瞪口呆。此刻这小子又看着关喜心道:“你看起来比老子大了二三十岁居然是其弟子。”再看老子时大吃了一惊觉得这老人看什么似什么心里想着龙老子看起来便像条龙想着云看起来又像云忽想起一段枯木老子便如枯木一般。
鲍兴吓得面如土色怔怔地愣在一旁口过得大大的忘了合拢来。
伍封问道:“师父要到哪里去?”
老子道:“天地四域均有道道所在处我便在。”
关喜道:“我随师父去了你们要小心支离益。”他从城角牵了匹老马跨上马背。
老子道:“你们已入‘龙蜇神境’与天地万物相合声息相关驻颜不老。日后自然能悟天地生成、万物生化之道从而无境无界与天地成为一体无生无死浑然不破。无境无界非能练成而是由‘龙蜇’自然而成。”
伍封和楚月儿心道:“原来‘龙蛰神境’之后还有无境无界这是自然而成强练不得。不过如今呼吸经由皮毛自合天地之息不能为己控制而是由天地自然所主宰原来这就叫与天地万物相合。”伍封又想:“怪不得玄菟法师说的五行遁法中的‘合’字诀并非真的‘合’眼下我们与天地气息相通才是合。”想到此处心中一动知道日后练剑便得从此处着手必有大成。
老子似是看透他的想法道:“你们练的是我一门的吐纳之术此术只是自身的修炼奇术虽然有助于气力却不可仅以武技视之。你们的剑术虽然与接舆有些关联但早已经非我一门自成一家我也未必能教出这样的剑术。是以我也不好多加评判不过有一言你们要记住:剑术天下至巧其实是拙天下至繁其实是简。封儿要胜过支离益必须明白一个道理:无。”
伍封点头道:“是。”心下却一阵茫然:“无?无又是什么?”
老子看了他许久道:“你以后会懂的。我去了你们不要跟来。”与关喜一牛一马出了城门缓缓往西而去虽然其甚缓但片刻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伍封和楚月儿不禁流下泪来他们心慕老子已久这些日天天见到他却不知道他是老子还不住的打听探访。今日好不容易认清了身份才说得几句话便分手不禁怅然若失。
他们心中知道老子和关喜今日走后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二人静立良久忽见鲍兴呆在一旁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楚月儿奇道:“小兴儿在想什么?”
鲍兴这才醒悟过来叹道:“小兴儿今日可见到神人了!”将刚才的感受说出来道:“怪不得孔子也说老子的神龙哩!”
楚月儿点头道:“许多人来拜访老子始终不能见到原因就在于此。老子就在府门之外别人心有异念所见的便是风是叶;我与夫君一心求救却不强求乃能见到他扫叶。”
伍封见鲍兴愕然不解道:“这或者就是无境无界、无生无死以至能幻化万像。其实自己无变所变只是旁观者之心。”鲍兴自然是听不懂。
三人赞叹着上车回到齐舍。
老子虽然走了伍封和楚月儿依然每日到大典之府用半日时间阅看简籍另半日时间在齐舍练习剑术和空手搏虎。二人均觉得自从练成了“龙蛰神境”之后剑术虽然暂时未有所悟气力却大了倍余。此刻就算董梧再生单是楚月儿便能与他比肩了。董梧若是碰得此刻的伍封只怕三四十招内便会败于伍封剑下。
眼看已经到了十一月天气日趋寒冷。这些日天降大雪伍封和楚月儿便没有外出伍封每日在府中向展如讨教水军之学他精通兵法只不过对水军不甚了解有展如倾囊相授自然是所获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