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还有常去李府陪李夫人吗？”

柳骋又郑重地道：“李叡文近来状态不是很对，你若见着他，多多开解他。”

声音清淡如淌溪，察觉出柳骋的话里并无调侃她的意味，连蜀红收起脸上燥热。

连蜀红眉心轻轻地紧着，话里也有担忧：“遇到他也有一二回，只是他总是匆匆来去，连李夫人也不常得见他。”

柳骋听后，脸色却若山巅未化的雪一般，微微泛冷，片刻后又叹了口气，转而问道：“李夫人如何，身子是否还康健？”

连蜀红这会已经反应过来了。

真切听到柳骋开口问李家人的情况，她才有了实感，没想到过去半个多月了，柳骋还守着与李叙永的托付。

连蜀红少了份拘谨，看向柳骋的眼底不觉添了亲近：“自从表哥这收到信，夫人已经好了许多。”

想到安氏刚失去李叙永时，像失了魂似的日夜睁眼静坐折磨自己，热意就忍不住涌上眼眶：“是份量很重的信呢，多亏有表哥。”

柳骋听出她声音里隐隐忍着的酸涩，一时间也有点心酸，沉默半晌，道：“那就好。”

“以后就拜托你了。”

明明在和煦的春日里，却似忽而闯入了萧瑟的秋日，他话里的托付都是满满的落寞孤寂。

一股酸涩满满盈在心头，连蜀红应得认真，柳骋也能听出她隐隐藏住的哭意。

不想让她难堪，他就当做没发现，先一步告辞了。

青石板阶上沾了春夜薄露，绿樯提着灯笼在前方照亮小径。

“哥哥相中了林畔？”盛嘉云笑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林畔很漂亮，娘肯定喜欢。”

乔氏笑道：“娘喜欢不喜欢那里要紧，重要的是你哥。”

“元宵那日，得让他们去逛灯市才行！”盛嘉云自告奋勇：“我帮娘好好看着他们。”

乔氏被她逗笑，捏捏她的下巴：“哎哟，是你想出去玩了是吧？”

绿樯在前头也笑出声音。

盛嘉云摇着乔氏的手臂，撒娇道：“娘，元宵诶，也该让我出去放放风了罢。”

乔氏爽快地应了，盛嘉云的欢呼刚要脱口而出，就听到噩耗。

“行，跟柳骋一块去吧。”

“啊？我跟他出去干嘛啊？”盛嘉云被吓得如连珠炮般地将肚子里的话倒出：“柳骋不是应该跟连蜀红一起出去吗？”

乔氏站定，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轻斥道：“休得胡说！”

“我哪有胡说。”盛嘉云抬手指了指绿樯，“绿樯对娘那么忠诚，有事不可能瞒着娘的，娘竟不知柳骋与连蜀红见面的事吗？”

乔氏作势去拧盛嘉云的嘴：“柳骋是为了李知县家人的事才去找的连蜀红，谁同你编排这些。为了避嫌，他还特意同我借了绿樯来使……”

绿樯站在橘色光亮中望向盛嘉云，只见她一脸失望地靠倒在乔氏身上，一眼也没望来。

她的话像随风飘落土地的种子，那埋于心底的愧疚如肥料被催化，让绿樯的心脏霎时被疯长的藤蔓爬满，难以呼吸。

盛嘉云嘴里的忠诚二字，在她听来讽刺得就像背叛。

姑娘好似对柳小将军已无意，不过这只是她的猜测，她如今也只能靠猜测。

若不是当年她走漏了盛嘉云对柳骋有意的消息，导致了柳骋对盛嘉云的疏远，如今盛嘉云的心还会像铜墙铁壁般吗？

无人知盛嘉云心中所想。

天光渐暗，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扫起青石板地面上一阵又一阵轻风，盛嘉云提着兔子灯等得有些不耐烦。

“怎地还不来？约了姑娘见面盛嘉风怎就不急？”盛嘉云左右踱着步子，伸长着脖子渴望看到盛嘉风和柳骋的身影。

只是待家仆给垂花门挂上应时的花篮灯，还未见他二人的踪影。

盛嘉云忍无可忍，提起裙摆大步流星地往盛嘉风院子冲去了，只是刚到半路，便撞见他的小厮抱了件石青色锦绸披风从西面跑来。

盛嘉云一下就闯进小厮的视线，他见着她横眉冷竖的模样，心底顿时大呼不妙，忙上前行礼。

“你往哪去，你们公子呢？”盛嘉云直接问道。

小厮抬手一指，恭敬回道：“公子在柳小将军的院里，小的奉公子的命回院里重新取件象牙白锦缎披风。”

盛嘉云盯着他手里的石青色锦绸披风，思虑半晌，烦躁地摆摆手让他离去：“真是麻烦。”

听说是在柳骋的院子，她是不想去的。原先是想让小厮回头催盛嘉风赶紧出门，但转念想到换披风一事也对盛嘉风极为重要，咬咬牙还是自己前去。

要说柳骋主动招惹她，那倒没有，不过柳骋与连蜀红见面这事害她白白欢喜一场，她一想到就来气。

连蜀红这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你怎么就不懂欣赏呢？谈诗词歌赋多好，谈别人的家事，哎，好没情调。

盛嘉云摇摇头，不由暗忖，连蜀红八成也看不上这不知风花雪月的愣头青。

一边想着一边迈进柳骋的院子。

院里一贯的少人冷清，离屋子近了，才听到盛嘉风欣喜的声音隐隐从窗边传来。

盛嘉风若靠近窗边，那正合她意，她就不用进门了。

因着盛嘉云好几回来都是乔装前来，顺利没往里通传过，这会见着她盛装前来一时不习惯，愣完刚打算开口，就见她拐到窗边去了。

顺利脑中浮现窗内的画面，想起什么，不自觉地嘿嘿发笑。

纱座灯里跳动的烛火将满室照亮。

男子身量极高，瞧着偏瘦削，穿着青色袍服像竹子一般站立案前，头微微垂下，嘴角含笑听着案前的人说话，执笔的左手平稳从容，不疾不徐地在纸上落下一笔又一笔。

盛嘉云愣了几息，打阴影之下的脸庞瞧出熟悉的轮廓，见他有抬眼望来之势，仓促压下心头的惊奇，她也是没想到他写字的姿势还有模有样的。

她别开脸直击盛嘉风，抱怨不满道：“哥，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

“还有时间。”盛嘉风见到她眼睛一亮，笑着绕过桌案，手肘撑在窗柩，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你来考考我灯谜，我今晚至少得赢一盏花灯给林姑娘。”

盛嘉云走近，惊诧道：“你也恶补灯谜了？”起哄般推了推他肩头：”没想到你还挺上心。”

盛嘉风抓住重点，打趣她：“也？”一脸看好戏地在柳骋和盛嘉云之间打转，“这么说你看做了许多功课。”

上元节满城灯火璀璨，他们三人出门，盛嘉风自有佳人相伴，而剩下的两人，长辈撮合得已很明显了。

柳骋头也不抬，似没收到盛嘉风掷来的调笑目光。

盛嘉云随着盛嘉风讨人厌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柳骋，见他没抬头就松了口气，抬手恶狠狠地把盛嘉风的脑袋掰回来。

只是刚想转开视线，余光却见他正写着竹片上落下一团墨，蝇头小字被染了个一塌糊涂。

啧，明明就还是听出来了，还装作若无其事。

盛嘉云下了决心，今晚要跟他说清楚，免得他又像从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