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的餐桌是江晖和俞帆来家里之后才更换成八人大桌的，方形大理石桌，每侧两个座位。平时刘嫂和陈叔也都在家里吃饭，在俞帆母子两搬出去之前，这张桌子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家具，每到饭点都几乎满员，菜品多样丰盛，把桌面铺得满满当当。
易峰山是做建筑的，兰茉学的是室内设计，夫妻两个对家里的装潢和摆设十分上心，隔一段时间就要小范围地装修整改一次。
江晖离开的这五年，客厅里自然也是增添了许多新面孔。沙发，电视柜，橱窗都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式……厨房也重新装修过，装上了洗碗机和智能橱柜，红外线触控，做饭体验极佳。
等到江晖终于忙活完毕，装盘出炉，端上餐桌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这张桌子，是少数没有任何变化的老家具。尽管保养得当，还是能看出桌沿边上几处轻微的磕碰，还有白色大理石上沉淀多年后无法擦除的细小污渍。
另外一处没变的，就是他的老房间。
盛满烤生蚝的铁盘与桌面撞击的一刻，阔别已久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也撞上了他的心头。
整整五年了。
他已经离开这张餐桌，离开这个温暖的家，离开这些最爱的家人，整整五年了。
江晖微微低头一撇，就看到易涯软乎乎的黑发，和他靠得那么近，兴奋地盯着那一盘生蚝，眼里星光满满的，小小的嘴唇红得像樱桃，活脱脱一个好吃的小馋鬼。
天呐。
怎么那么可爱，那么乖，好想rua。
江晖忍不住惊叹，这个天使一样的小宝贝，现在真的已经属于我了吗？
哎，好像是真的。
他刚才又亲我了。
我们已经亲了很多很多次了。
还承认了我是他的男朋友。
……
草。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他的心又软成了一团水。
不禁思考，我那些年，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
他现在完全想象不出来了，也觉得自己不可能承受得住。
在江晖和刘嫂的努力下，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逐一填满了餐桌的每一个空隙，不止有大鱼大肉，还有海鲜田鸡，出门吃饭都不一定能吃得这么齐全。
易涯也提出来要端菜，但江晖怕他不小心烫着，坚决不让他碰装了菜的盘子。
于是他就争着抢着要给大家发餐碟和筷子。
这以前都是刘嫂的工作。
他只管吃，吃得还很快，也不怎么和爸妈说话，吃完了就一个人回到房间里闷着干活。
而现在，小少爷不是一般的自觉主动，蹲在洗碗机面前一对一对认真地数，“我，江晖，爸爸妈妈阿姨，陈叔，刘嫂，七个人，十四只筷子，七个碟子……”
“好！你真棒！”
数完了还不忘自卖自夸一下。
易涯绕到餐桌边，一个个认认真真地分发筷子和碟子，“给你，给你，……”
兰茉又被自个乖儿狠狠甜了一把，“哎哟，谢谢涯涯！”
俞帆开开心心结果筷子，也忍不住夸他，“谢谢宝贝，怎么那么乖！”
咱们小少爷就是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发到哪夸到哪，发个筷子比发红包的受到的待遇还要好。
易涯听了可自豪，开心地发了一圈，最后才走到江晖身旁，轻轻地把筷子和餐碟放在了他的碗边，声音特小，还带着难得的扭捏，“给你，辛苦了。”
江晖很轻的笑了一声，也小声地说，“谢谢宝贝，不辛苦，应该的。”
家长们喊易涯宝贝心肝，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早就听习惯了。可是江晖一喊，他原本平静的心就能翻起滔天大浪。
易涯不知不觉有点脸红。
明明自己啥都没有做，还在厨房里添了点乱，大家就把他夸上了天。江晖做了那么多，都没有人夸夸他。
江晖身边的座位刚好是空的，是家长们特地留给易涯坐的。
刘嫂给大家倒好饮料，大人们那儿是果酒，到了陈叔和两个小孩这里就变成了果汁。
易涯坐下了，咳了两声，拿起筷子敲了敲碗，发出清脆的声响，为江晖打抱不平，“不要光夸我……菜都是他做的，也，夸夸他。”
易涯一开始还很有气势，说到最后三个字，就退化成了胆怯的小蜜蜂，脸红透了，话也说不出，恨不得回到三秒前把自己拍死。
家长们喝饮料的动作停了，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
“啊，不用。”
江晖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他本还想再说两句，却被家长们360度面若桃花的笑颜和不怀好意的眼神攻击堵在了嘴边。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这，谁还敢说话啊？
“哎呀，看我这脑子，都给忘了！”兰茉马上收敛了脸上有些吓人的笑容，装模作样拍了头，站起身来对江晖举起酒杯，“我们都是沾了涯涯的光，才能有今天的口福！谢谢晖晖，来，跟妈走一个。”
干妈皆未来丈母娘行如此大礼，江晖吓得一个哆嗦，也战战兢兢站起来，举起了自己的果汁，正要碰杯，自己亲妈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
俞帆倒是没敬江晖，光顾着敬易涯去了，“来涯涯，妈妈也敬你一杯，谢谢宝贝监督他做菜，有你在才能超常发挥。”
易涯完全呆住。
敬酒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这餐桌，来不及逃。
易涯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场面，吊线木偶一般从椅子上直立起来，捧着自己的杯子，看看杯中的果汁，又看看俞帆，不知所措。
作为一家之主，易峰山这会也坐不住了。
他平时应酬惯了，敬酒时的台词也是一套一套，不带磕巴的，“今天呢，趁这个机会，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小晖。谢的不只是这一桌丰盛的饭菜，还要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们涯涯的照顾和陪伴。我们一家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才有了今天的团圆美满。”
“你们两个小孩，都倔，能有今天不容易。你对涯涯的好，真心实意，我们呀，都看在眼里！”
“从今往后，我们就放心地把涯涯交给你啦！你也知道，他比较娇气，脾气也不太好，都是给我们惯的，还麻烦你多多担待。”
易峰山也郑重地对江晖举起了酒杯。
接二连三的敬酒，还，直接把人都交到他手上了。
这谁受得住？
反正江晖受不住。
彻底哑巴了。
“啊——”
脑子里开始嘭嘭地放烟花，一轮又一轮，炸个没完。
倆孩子都傻了，家长们倒是很欢乐，抢着去跟他们碰杯，嘴里的贺词也没停过。
易峰山的一番话让兰茉直接放飞了，绽放了，放开音量大喊道，“祝福我的宝贝们！”
俞帆反应飞快，像是个排练好的托儿，“新婚快乐！”
刘嫂总算能接上话了，赶紧也站起来加入这场祝福，“百年好合！”
陈叔也看傻了，祝福的话语全都出于惯性，越走越偏，“早……早生贵子！”
……
他们才谈了五天恋爱呢，纯得很，最深入的交流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分钟的亲亲。这会被家人调侃成这样，又是新婚，又是生子的，两个傻小孩马上就羞成了烤串，脸上脖子上都是红彤彤一片，脑袋滋滋的在冒烟，捧着个杯子举在半空中，干杯也不是，不干杯更不是，干脆就呆在原地不动了。
江晖从来就没有那么害臊过，脑子都烧晕了，还是下意识地要保护易涯，从左到右一个个杯子碰过去，帮易涯挡酒（果汁），碰完之后一饮而尽。
“谢谢！”
果汁咕噜咕噜灌下去，酸酸甜甜的，好像是西柚味，江晖彻底飘了，趁乱越了个级，从准男友越成了终生伴侣，会结婚生孩子的那种终生伴侣，当着全家人的面把易涯从爸爸妈妈手中接下了，铿锵有力地承诺道。
“我们会的！”
结果可想而知。
江晖在这张熟悉的餐桌前，当着全家人的面被揍了。
易涯的身体本身就那么细长的一点点，头颅也小，容量本身就不是很大，父母家人给予他的羞怯已经装满了全身，随时都要爆炸。江晖口口声声说把他当宝贝，却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他，煽风点火引燃风暴，把他炸成了细细碎碎的碎片，扑到江晖身上就是一阵锤，使了十二分的劲，自己的拳头都锤得疼。
江晖一点都不疼，马上搂过易涯把破绽全部暴露出来给他锤，微不足道的疼痛全都化成了甜滋滋的糖，就顾着盯着人家通红的小脸荡漾地傻笑。
搞了这么轰轰烈烈的一出，吃饭期间倒是没什么人说话了，就安安静静地品尝美食。
尤其是易涯，脸上的温度从头到尾就没降下去过，特意离江晖离得远了些，不停地扒菜扒饭，一言不发。
甲鱼汤，生蚝和田鸡都是江晖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碗简单的青椒炒蛋和腐乳通心菜。
易涯亲眼看着这些菜品从被洗净到上桌，然后又亲自尝到嘴里，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神奇体验。
这也太好吃了。
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易涯的味蕾也在砰砰砰地放烟花，告诉他这不是心理作用，并不是因为是江晖做的才觉得好吃，而是这些个菜本来就很好吃。
刘嫂的手艺自然也是一绝，从不失手，还会顺着他得意变花色，吃了那么多年也没吃腻。
可是江晖，他又是怎么回事？一起住了那么多年，就见他做过一次面……怎么一转眼，就上升到了大厨水平？
他又尝了一口甲鱼肉，细细品味，等嘴里的鲜味散了再夹起一块刘嫂的独家炖牛腩放进嘴里。
嗯，果然都很好吃，难分伯仲。
“这是晖晖做的吗？”兰茉爱上了这碗五香田鸡，“比我在饭店里吃的还香，还更嫩。”
易峰山对甲鱼汤赞不绝口，“别说，这味道真绝了，小晖你教教刘嫂，她都没做过这道菜，这怎么做出来的？”
“他现在可能耐了，不知道在哪儿学的，啥都会做。”俞帆呵呵笑，“我之前去A国看他，做了一桌子菜，把我吓着了，还以为瞒着我去上了新东方呢。”
“没。”江晖反驳道，“我都在实验室，偶尔，在家做饭。”
俞帆逼问，“做给谁吃啊？”
易涯的动作慢下来。
他也很在意这个问题。
Nicole就住在他家楼下，还在网站上po过江晖做的菜。
“没谁，就我自己。”江晖看了易涯一眼，眉头皱起来了，猜测到他肯定又要乱想，只能坦白，“还有，以后想做给涯涯吃。”
江晖永远都记得，初三暑假的晚上，易涯吃到他做的那碗面之后满足的表情，那就是他孤身在外独自磨练厨艺的全部动力。
他还没有信心能再次回到易涯身边，也不敢笃定易涯还愿意吃他做的菜。
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易涯很贪吃，但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只能靠人投喂。
以前一直是刘嫂在投喂他。
刘嫂做饭很好吃，可江晖还没来得及从她身上取经，就先被迫离开了。
学做菜的过程对江晖来说不算太艰难，但也绝不容易。
他自认为哪儿都配不上易涯，也没有什么值得易涯喜欢的地方，但至少在厨艺方面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每次一个人在自己的小套间里琢磨做菜技巧，他都会不自觉地幻想，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易涯如果还愿意吃他做的菜……
那一天，一定要带给他惊喜。
所以他就硬着头皮继续尝试，中餐西餐，蛋糕甜点，什么都尝试过，一遍一遍地改配方，失败了就重新来，不厌其烦，把这个过程当做排解想念的一种方式。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他也交上了一份让家长们满意的答卷。
那，易涯呢？
易涯正幸福地漂浮在空中，在各色鲜美的菜色中遨游，晕晕乎乎，大口大口地吃饭。
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老天才给我分配了一个江晖？
易涯吃完了一碗饭，还远远没有满足，想要再添一碗，就默默把空荡荡的饭碗往江晖那边推了一下，示意他装饭。
他有点不好意思，“……装满”。
一个小动作比天花乱坠的夸赞更直接，更有力，江晖接过易涯的空碗，竖起耳朵，晃着尾巴进厨房给他装饭去了。
趁这个机会，易涯赶紧从铁盘里给江晖抢了几只个头最大的烤生蚝，放到了他的碗边，凑到刘嫂耳边轻声说，“就说是你给他的。”
刘嫂有些莫名其妙，还是点了点头。
江晖很快回来了，照易涯的意思给他新盛了满满一碗饭，发现自己碗边凭空出现了几只生蚝，疑惑了几秒，趁热吃进了肚子里。
易涯看着他把东西吞下去，总算放下了心，暗自得意，又对准了砂锅里剩下的一只肥硕甲鱼腿，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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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救命，我也晕了。还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