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狮表演完,主持人邀请几个家庭做游戏，大屏幕上跳动着观众席的画面，从一些观众的脸上滑过。

落在江起昀的脸上的时候,下面出现一阵惊叫，大概是觉得观众席上还能出现一位长相如此帅气的男生,绝非偶然。

主持人很懂，立马cue到江起昀,“这位先生，请到台前来！”

江起昀看向林初棠。

小家伙倏然紧张起来，她抓住江起昀的衣摆，紧紧攥在手心里，然后小幅度,求救似的摇头。

林初棠又不是傻瓜，她不懂的东西有很多，懂得也很多。

像这样被拽着去做亲子游戏的，只会让两人尴尬。毕竟他们又不是真正的亲子关系。

这倒是让江起昀有些意外了,小孩儿竟然如此害羞。

他拒绝了，然后旁边发出一阵阵哄笑和惋惜声。

那天的表演时长有些长,林初棠无心看表演，眼皮儿耷拉下来，脑袋摇摇晃晃。最后她醒过来的时候，整个表演场的观众席上只剩下她和江起昀,水池旁还有两三个没有散去的工作人员。

“都完了？”林初棠揉揉眼睛，手背蹭到衣料。

“嗯。”

林初棠这才发觉声音的来源角度古怪,原来她竟然趴在了江起昀的腿上，小手撑着他的膝头。

她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发现自己的脸蛋被挤压后,竟然留下一小滩口水，黑色的裤子上有一块儿更明显的痕迹………现在是夏天，他应该能清晰地感受到吧。

林初棠觉得自己应该没命长大以后赚钱还给他了………

“你怎么没叫我呀？”林初棠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我们走吧，不然那些叔叔会赶我们的。”

她慢慢爬起来，手装作无意地摸了把他的裤子，凉凉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已经有了羞耻感。把别人的裤子弄湿比自己尿床还要难堪。

江起昀倒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手掌盖在她后脑勺，停了几秒反应后离开，问：“你不是想摸海狮？”

刚刚那个亲子游戏就是去摸海狮，他们错过了。

“啊？”

江起昀说：“在等你。起来吧。”

场馆里昏暗，安静，他的声线也往下沉了沉，像是要浸入到她的神经里。

林初棠觉得很奇妙，这是她第一次和陌生人出来玩，还是个男的。“让我去摸海狮吗？”

“不然呢？”他垂眸笑了笑。

笑的很内敛，嘴角轻勾，漆黑的眼睛传达出上扬的情绪。林初棠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人。

“谢谢哥哥。”她舔舔嘴唇，“今天出来玩的钱，等我爸爸给我零花钱了，我还给你。”

“嗯。”他又笑，这次倒没什么感情了，也没把她的话当真。

最后林初棠去海狮互动了，回去的路上，海洋馆门口的小鱼摊还没收掉，林初棠挑了两条颜色和小黑和小黄一样的金鱼，装在保鲜袋里。

她默默计算着欠了江起昀多少钱。

江起昀去取了车，带她回家。林初棠坐在后面默默地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看到霓虹闪烁的马路，路边有一家很大的肯德基。

她的肚子也跟着“咕咕”起来。

江起昀这才想起来还没带她吃饭，“想吃什么？”

林初棠摸摸肚子，有点儿不好意思：“肯德基。”

“我们吃完东西再回家？”

“嗯！”

林初棠心里却越纠结，就是这样，没法计算她到底欠了他多少钱。

那天是他们那一年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林初棠只记得那天那天肯德基的红豆派很香甜，捏一下脆皮，便流芯出来。她的脸上粘了点儿酱汁，江起昀用纸巾给她擦掉了。

江起昀把她送到小巷子门口，与周灵碰了个正着，中年女人慈爱地笑看着她，“棠棠玩得开心吗？”

林初棠眨眨眼睛，“很开心，谢谢阿姨。”

周灵“噗嗤”一声，“你不能这么叫我—”后又觉得叫“奶奶”也不好听，太显老了，便没再纠正。

“回家去吧，你奶奶正在等你。”

清泠泠的月光洒下斑驳的光影，飘来周灵长发末端清淡的橙花香，林初棠眯眯眼，又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和周灵和江起昀这种优雅的人生活在一起，会是怎么样的。

江起昀去美国念书了，周灵也没有再去拜访林老太太，因为她丈夫重病，无暇再顾及社交。

因此，他们之间没了交汇。

但是林初棠一直记得那一天，温润的哥哥，善良细心的阿姨，看她太孤单，给过的温暖………

林初棠就一直生活在临城了，林宏源以上学方便为由，没有打算把林初棠接回去。

久而久之，林初棠也忘了这回事。

自然她也不是小公主，不再懦弱，这其中所受到的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

再见江起昀已经是四年后，她以一个还不错的成绩考上重点初中，但是已经进入叛逆期，不听话；奶奶正在发愁怎么给她过这两个多月的暑假。

不管，肯定是要学坏的。

而这时也巧，江起昀回国了。

陪周灵来看林奶奶。

“你们小棠棠呢？”

林奶奶叹了口气：“出去玩了吧，整天不着家，我也没法管。”

江起昀看了眼这栋四年前来过的房子，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只有墙上的林初棠的考级成功的留念照挂着。

她穿着绿色的舞蹈服，白色的裤袜，双腿修长。头发全都梳上去了，一根杂毛都没落下，衬得五官更加立体优越。

可以看出是个明艳的小姑娘，看向镜头的眼神略微鄙夷和不屑。

他也只是匆匆一瞥，拿了车钥匙，低声说：“我回去了，有事。”

周灵赶紧道：“你忙就走吧，但是晚上记得来接我啊。”

“嗯。”

那天的太阳很毒，似是要把人晒化，林初棠身上的棉布T恤和短裤也汗湿了，贴在皮肤上，但更难受的是她手掌和脸上的伤口，被汗水蜇得疼。

今天出门不利，碰到了钟凡那个死对头，两方人抢溜冰场的地盘。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虽然她把钟凡摁在地上摩擦，但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她在家门前犹豫了会儿，透过篱笆看奶奶在不在楼下。

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个子很高、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休闲长裤，在闷热的盛夏，身体像装着空调似的，丝毫感受不到热气。

有淡淡的青草混合薄荷的气味，沁人心脾。

林初棠抬头，与她视线对了个正着，这人从她家里出来的，谁呀？

林初棠抱着手臂，冷静地问：“你是谁？”

江起昀收了车钥匙：“你不记得我了？”

他的语气里带有一丝调侃，林初棠笑了，“我就非得记着你？我就不能贵人多忘事？”

江起昀忽略她对成语的运用如此自恋，给了两个提示：“海洋馆，买金鱼。”

这么一提示，林初棠立刻就想起来了。因为对方是她这些年小打小闹生活里，为数不多的波澜。

“哥哥。”林初棠转阴为晴，终于露出一个笑来。

“嗯。”江起昀说：“是叔叔。”

林初棠看他几秒，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能这么爱占人便宜啊？她直接喊他祖宗好不好？

“哎，说这些干嘛？”林初棠凑近一些，问他：“我奶奶在客厅吗？”

“怎么了？”他站的笔直，声音凉沉。

“我怕被她打。”林初棠指着颧骨上擦伤，“她见到我这样，血压直接给气上来。”

“你和人打架了。”

“有点小矛盾，已经解决了。”林初棠想笑一笑缓解气氛，一粒汗珠从发烧滚落下来，流过伤口。汗水是有盐分的，疼的她“嘶”了一声。

江起昀本来要走，见到林初棠后，忽然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急事儿了。

他俯身盯着她的眼睛，用手背蹭了下她的头发，问：“疼？”

林初棠夸张道：“哥哥，好疼！”

江起昀说：“我没碰到你的伤口。”

林初棠：“……”

她撒娇也是很有一手，跟真的一样，小姑娘是怎么做到的？他记得四年前带她去海洋公园，她很害羞，甚至不敢多花他一分钱。

“门口有药店？我带你去买点药处理一下。”江起昀低声，管了她又没好耐心，好在依然温柔。

林初棠站在药店门口好一会儿，阳光照射琥珀色的瞳仁，尽显透净。

她用手指勾了下贴在脸颊的湿头发，

江起昀站在柜台前，垂头看着某个地方，后颈那块的皮肤白皙，脖颈也十分好看。后脑的头发干净利落。

他是那种，既清冷又温和的性子，让你想靠近又不太想靠近。

他的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下药盒，好似拨动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下，然后“咕嘟咕嘟”冒泡。

在江起昀出来前，她去旁边的早餐店买两杯绿豆汤。老板说：“你找个椅子坐，好了我给你拿出来。”

林初棠出来时，江起昀付好了钱。

“坐在这里。”她占了一张石凳。

“脸别动。”

江起昀坐过来，抬起她的下巴，用棉签蘸了些碘酒，把伤口周围的泥沙清理干净，粉色的皮肉外绽，格外明显。

林初棠没有喊疼，他下手下意识放轻。

“疼就告诉我。”

林初棠呐呐，问：“哥哥，你是我奶奶派来的卧底吗？”

“怎么这么说？”

“也没什么。”林初棠嘴角下垂，只是怕对方对自己的好稍纵即逝，也怕不是出自他本意。“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啊？”

江起昀：“……？”

林初棠：“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大人那种喜欢。我只是觉得就很好。”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江起昀笑，忽然捏了下她下巴软肉：“你这个小孩儿讨大人喜欢是正常的。”

林初棠：“我只做自己高兴的事儿，不想讨人喜欢。”

“嗯。”他嘴角噙着笑：“有个性的小孩儿。”

……

“棠棠，绿豆汤好了。”老板招呼一声，端出两杯封口的绿豆汤。

“我请你喝。”林初棠递给他一杯，“你尝尝。”

江起昀喝了一口，这个绿豆汤和以前喝的很不一样，绿色的薄荷叶飘荡在茶水里，清亮而甘甜，回味里还有一丝苦涩。

像夏日午后的风。

林初棠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为何对她这么温柔，为何又闷闷不乐。

江起昀也没问她为何打架。

他们没有语言，又格外默契，掩藏着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