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玖猛地抬头，呼出一口气，声音很冷：“尊上，我只是提出了两个您可以接受的建议，既然您是想让我自己下山，那弟子这便告退，万望尊上注意休息，保重尊体。”
说完，墨玖也不管晏桐转身就走，余光扫到微尧讶异的神情，但他无所谓。
反正再过不久自己也要去妖域了，总归是要离开一段日子，早几日与晚几日其实并无分别。
看着少年身影挺得笔直快速离开，微尧玩味道：“怎么，小孩子闹脾气不去哄哄？”
晏桐神色冰冷，气息凝重，侧身一挥大袖，仙灵之意荡开。
微尧脸色变了。
低沉的话语响起：“不碍事，他不会太过在意。”
微尧搵怒：“一个小小人族也能让你如此上心，我倒想看看到最后除了这天下，他到底能在你心里占据几分位置？”
察觉魔君又有咳嗽的征兆，晏桐收敛气息，“本尊做事，无需他人考量，至于谁能在本尊心里占据位置。”
说着，仙尊倾身，压迫力十足的姿态令后者有一瞬间的心惊，微尧面不改色问道：“谁？”
“没有人管得着。”
微尧微滞，片刻后平复气息，眼中愤然一览无遗：“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于我而言，不过是个药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但他必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活着！”说完，他背对晏桐，“在我好之前这人还有用，我不管你想对他做什么，但若是谁坏我大事......”
转身，脸色阴沉：“就算是仙尊陛下您，我也不会放在眼里！”
晏桐冷声：“放心，这天底下，有本尊在，还无人敢动他。”
闻言，微尧嘴角一勾，不再看他。
下山的小道上墨玖身形极快，身旁两侧炽仙火红灼目，少年半点眼光也不施舍径直奔着下方冲去。
入夜，墨玖侧躺在羽被上阖目安睡。
朦胧天际刚刚破晓，凄惨呐喊充斥耳边。
身躯犹如虚影，满脸泪水却无法把控，似乎有无形的引力在牵着他游走在这人间地狱。
墨玖睁眼，入目满是万灵挣扎。
血色映染天际，他已分不出黄昏与破晓。不远处有疯子在起舞，嘴里不住地叨叨着：“主神与我共黄昏，共黄昏......”
少年一震，忙不迭跟上去想拉住那疯子问出个什么，手掌触到对方却是穿体而过。
......他只是一个幻影。
他没有放弃，鲜血汇聚的泥泞道路上，墨玖与那股力量互相压制着。他跟在那个疯子的身后，范围恰到好处，对方察觉不到。
“主神与我共黄昏，此生何惧忧与愁......”
“人人都道大世缺，又换何人牵人间......”
疯子边走着边兀自唱着，他没有穿鞋，踩在凝固的血液中带起让人作呕的凝浆，浑然不觉脚下的路是万人血泊铸成的溪流。
他的手不停摇晃，嘴里哼着重复的词句，墨玖疑惑万分。
眼泪不再流淌，可墨玖什么话也说不了。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抬手抚了抚胸腔，跳动的心依旧平缓。
呼出口气，还好，自己还是活着的。
刮在耳边的风血腥气十足，疯子转到了一处屋门前，推门进去。
墨玖随即跟上，飘了过去。
院子里有一颗大树，笔直粗壮。枝叶稀稀落落扫一眼便知全无生息，犹如眼前的世界只剩苟延残喘。
疯子入了屋，颤颤巍巍弯腰拉开抽屉，取出一把通身湛蓝的宝剑。他将宝剑拔出，毫不犹豫往脖颈横去，霎时间血雾洒下，人影倒地。
墨玖飘在门口，呆若木鸡。
眼前一片血色什么都看不清，墨玖呆愣半晌脑中只回荡着疯子的最后一句话：
“轮回桥已断，所有人死后再无转生之机，抛却了这片大陆的人，最后都将一去不返。主神有罪，主神有罪！主神，我来与你一道......承这大罪！”
失去生机的大树簌簌落下枯叶，穿透了墨玖的虚影身躯。
出了院子，他漫无目的飘荡着。突然前方响起一阵哄乱。墨玖心神一动，飘了过去。
“我族里的长老自从去了主神殿便没有再回来，主神不但不救世，连人也一并扣下，我们修为低微，却未曾想能护佑天下的人竟然如此可憎！”
“我等何尝不是如此，可是苍穹日渐凋落，无法，无法啊！”
“啊---”
突然，一个大吼打断了他们，回身望去，见是一魔族，顿时不屑：“你又在这里叫个什么劲？我问你，魔尊呢？你们的魔尊呢？他不是可以亲见主神吗？他在哪里？”
那魔族眼含血泪，浑身血污满脸坚定，他对两人的嘲讽浑当不知，望天喃喃道：“我能感觉得到，魔尊并未陨落......”
“既然未陨落，那为何请不来主神的出现？”
“就是，与其在这对天怒吼，不如回去找你的魔尊喊他请主神出来啊！”
魔族充耳不闻，血泪止不住淌下，只听他又道：“可是，我魔族的魔灵突然多了许多......”
“什么意思？”
“喂！你说清楚点！”
有人惊疑起来，忍不住上前揪住那魔族的衣襟，狠狠追问。
魔族嘴角荡开一抹诡异的笑，他没有挣扎，“魔灵啊，你感觉不到，我能感觉到。多出了好多，好多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墨玖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仿佛自己也成了众人中的一员。
“意味着......”魔族笑意越来越大，格外瘆人，“魔尊，身躯重伤，已无法吸纳魔灵，所聚之魔灵尽数归还天地，从此......”
“世上再无魔尊！”
一片寂静。
有人回过神来，又问：“那仙尊呢？”
“仙尊，我怎么会知道......”
似乎绝望已经刻入了脑海，魔族说完缓缓后退，诡异发笑容令众人起疑。
突然有人大吼：“快后退，他要自曝！”
话音刚落。
“砰---”
血雾爆开，本就破碎的空间被撕裂，无数刀刃席卷，犹如飓风过境。所有人开出护体真元，可魔族自爆的威力实在太大，竟是瞬间重伤了场内几十人，更有有修为低下者当场被轰得□□爆开，神魂俱碎。
鲜血将墨玖浇了个透彻，他呆愣站着，久久不能消化魔族刚才的话。
原来......微尧曾经是魔尊。
也对啊，为何世上只有仙尊没有魔尊呢，他们两个本该就是在一起护佑着天地的。
可是现在的晏桐在做什么？
他迅速越过众人又朝着另方而去。
也许再给他一点时间能看见更多。
就在这时大力袭来，脑中刺痛，浑身关节如被丝线束缚住了般，飘在空中的身躯戛然停止，再也不能动弹。
无边的惊惧从心底升起，墨玖如木头僵硬地停在半空。这种无法掌控身躯的不真实感令他危机十足可却毫无办法。
只有静静等待。
脑中刺痛仅是一瞬，片刻后有古老的声音传入耳中，近乎空灵，又极度遥远。
“窥探轮回，蔑视天道，反转乾坤，终承天怒。”
所有声音骤然消失。
风声、水声、呐喊、怒吼。
血肉的撕扯、筋骨的折断、头颅的滚落、雷电的轰鸣......泥泞的血泊。
全都化成眼前一缕火光，以及天边那初生的破晓之阳。
他醒来许久了。
因为是侧躺着，右臂被压麻了。可墨玖浑然不觉只睁着眼眸，任凭泪水淌过脸颊划过鼻梁。
泪一滴一滴坠在羽被上晕染出圈圈深色。
透过依旧在燃烧的篝火，天边升起的太阳波浪滚滚。
原来微尧是魔尊，可为什么现在的他修为跌落，尊位被剥夺......
他梦见的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
那时候的晏桐在做什么呢？
少年起身靠在岩壁上，遍地的炽仙依旧开得灿烂。晨露犹如仙子泪珠闪着清澈的光芒。
墨玖随手摘了一朵，花瓣被他片片扯下。晏桐身影隐现在篝火中，黑色的人影与耀眼的烈火格格不入。墨玖呆呆望着，手中一空，花瓣尽数落地，只留枝干。
“啪嗒--”
将枝干随手扔进火堆，捏了个清洁束，白袍洁净无比，。缕缕的青烟映出少年朦胧身影。
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到达山脚，穿过护山禁制。他知道尊上一直都在关注着他，就连这禁制也特意为他开启，心里起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迅速赶回魔宫小院，途中遇到俞老等人，预料到了他们的惊讶，墨玖与他们解释了一遍，又劝慰道：“真的没事，就算没有传承，没有秘地，但我依然得到了我最想要的机缘。”
俞老疑惑：“是何机缘，莫要为了让我等安心而哄老夫。”
墨玖面露得意，“你打我。”
崔老面色不虞，寒声：“莫要调皮，你该长大了。”
墨玖摇头，“我没有开玩笑，你试着打我一下就明白了。”
俞老面色犹豫，但见崔老也不再出声，便抬手一道气浪冲着少年袭去。
墨玖站着不动，轻飘飘的气浪轰在他身上，不痛不痒的感觉令他眉头拧起，“认真点俞老！”
俞老面色一僵，正色道：“老夫这便不客气了，就是濮阳长老来，也拦不住老夫！”
墨玖满意，忙不迭催促他。
“轰--”
魔宫爆出一阵巨大响声，吸引了乾元殿不少执事的神识朝此处探来。
魔宫附近，人人谨小慎微，别说斗法，就是高声喧哗也是少有。这等阵仗着实令人心惊，源源不断有流光袭来，转瞬间，墨玖身旁已围绕不少长老。
此刻的墨玖一脸满意，而对面各大长老无一不是呆愣石化，两眼瞪得就如铜铃般。
这是天大的机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