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正院前落了段青石板阶，仆从提着铜壶浇热水将冻雪化开扫了个干净，暖光从剔透的琉璃灯里投射出来，洒落在石阶上，五光十色。
往日迈几个大步就跨过的阶梯，今日在盛嘉风眼里格外地长，他嘶得吸了一口凉气，拉住走在他跟前的柳骋，小声道：“你走慢点，不怕扯着伤口吗？”
站在比盛嘉风要高两个台阶上的柳骋回头，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他扫过盛嘉风的手，清亮眼眸里闪过一息明悟，开口反问：“你怎么了？”
盛嘉风收回不自觉落在自个儿臀边的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也未免太过敏锐了。”
“是你太明显。”柳骋放慢步子。他身子还在恢复原就走得极慢，能比他还慢的，定然有问题。
盛嘉风抬一脚就嘶一声，对柳骋道：“还不是因阿云，日日想往外头跑……今儿一大早溜上墙头想翻出去，被我当场逮住了。这丫头精灵得很，听到我爹的动静立马就装哭……赖我把她头给磕了，害我爹抄着棍子追我半个府。”
话磕磕绊绊说完，最后一步也在院门前落下，盛嘉风松了口气，额角沁出细细薄汗。
“她有要事想出府？”柳骋还记着她帮过他的恩情。
盛嘉风遥遥望向正堂廊下的盛嘉云，她爬在梯上点着琉璃灯，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她就是贪玩，平日就不耐烦在家，总往外跑。若有要事，开诚布公地说，我们又岂会不许？”
柳骋想想也是，她并非十分急切，拿帮她出府这事稍微还一点恩情也行不通。
离正堂越来越近，盛嘉风的动作便愈发夸张，哎哟哎哟地喊疼。
盛嘉云跳下木梯，瞥了盛嘉风一眼，从鼻腔中发出哼地一声，转头就走：“活该！”
盛嘉风没骗得她的同情，幽幽道：“小没良心的。”
“搁外头叫唤啥呢，皮痒了？还不进来。”盛维自知下手的轻重，戳穿盛嘉风扮可怜的把戏，免得乔氏心疼。
乔氏心疼地打盛嘉云雪额破损之处扫过，心情复杂地瞥了盛嘉风一眼，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有错，她狠了狠心，索性当做没看见，招呼着柳骋洗手入座。
黑漆彭牙四方桌上燃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锅子，离盛家夫妇两人近的是熬了辣子油的红汤，飘着令人狂咽口水的辣香；在三人面前的，则是鲜得令人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的菌子汤锅，
盛嘉云巴巴望着红油辣汤锅子，乔氏笑着往菌菇鸡汤加入她最爱的老肉片：“你往看这儿，这才是你能吃的。晓得错没，今早不折腾，现时什么不能吃。”
盛嘉风应和道：“就是。”倒了几片鸭血到红汤里，辣油四溅，红红地缀在黑漆桌面。
“少嘚瑟，你也是菌菇锅子那头的。”乔氏拿下颌把三个小辈点了一圈，“你们三个有伤在身的，今儿都不许吃辣。”
兄妹二人怨声盈屋，盛维笑骂道：“叫什么叫，才一顿不吃就闹，能不能学学阿骋，人多懂事，在营里无辣不欢，这会养伤日日吃清淡的，也没半句不满。”
柳骋眼尾的余光扫过咕噜冒泡的红汤，空气里流淌着新奇的辣香，他起先并不以为意，被他们一说，倒是开始有点好奇了。
怎知他这淡扫一眼落在盛嘉风的眼里，就完全变了味。
柳骋收到盛嘉风看过来的视线里带着可怜，也懒得解释了，笑笑给自己盛了半碗奶白的菌菇鸡汤。
浓白鲜香的汤水滚沸，老肉片随着咕噜上下翻腾，盛嘉云手快夹起，在油碟里蘸了一圈，送进口中，满足得小声轻呜。
冬天就是适合吃热热的锅子，通体顺畅，她将额边的散发拨到耳后挽着，终于舒服了。
乔氏咬开浸饱了红汤的油豆腐，爽辣咸香的汁水迅速占据味蕾每一处，满足得她不自觉得眯了眯眼，再睁眼时，盛嘉云的额上的伤口已光明正大地亮了出来。
“咳咳。”
盛嘉云听到乔氏的咳嗽声，抬头就与她对上视线。
乔氏冲她使了使眼色，盛嘉云假装没看懂，取过手边的桂花酿就给乔氏满上，“真是羡慕娘啊，能被辣呛到。”
乔氏听她这么一说才真的差点呛到，盛嘉云斟完酒便不看人，拿了汤勺往锅里捞方才下的金黄蛋饺。
想到团圆饭要与柳骋一块吃，乔氏特意帮她重梳了个头，轻轻地遮住额上的伤。
乔氏的打算盛嘉云一清二楚，不就是怕柳骋因她破相了没相中她么。
相不中正好，她就是要明晃晃地将伤口展示出来，女为悦己者容，若是翛竹在此，她定然不会这般。
金黄蛋饺混在菌菇里，好不容易冒了个头，盛嘉云细腕巧转，将蛋饺舀进汤勺中，刚想从锅里盛出来，一双筷著捷足先登，将其夹走了。
“喂！”盛嘉云细眉轻拧，怒嚷一声。
“喂？你怎这样跟你哥说话的？”金黄蛋饺里的荸荠清甜脆爽，盛嘉风夹了就立马放入口中，生怕盛嘉云跟他抢。
盛嘉云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回想起今早他蹲在墙头笑她摔破脑袋的那个笑，怎么这么招人烦呢。
更令她烦的是，盛嘉风那厮对烫菜火候的把控，她下了的食材，刚烫好，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他一筷著夹去大半。
美食当前，被截胡一次又一次，是佛祖都会生气。
看着盛嘉云轻咬后牙气鼓鼓的模样，盛嘉风整个人都轻松了。她搭理自己了，就是愿意跟他和好的意思呗。
盛嘉云不知盛嘉风心中所想，卯足了劲儿跟他抢锅里最后一颗鹌鹑蛋。
小巧的鹌鹑蛋灵活地在两双实力相当的筷著之间来回跳跃，不知是谁的筷著用力过猛，蛋被弹离斗争区域，噗通滚到一双陌生的筷著之间，刚好卡住。
柳骋抬眸看了一眼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平静地夹起珍贵的鹌鹑蛋，放入口中。